今天我去看了《一代宗師》。我只能說:『這是王家衛拍過最清楚的一部片了!!而且這是少數讓我想再看一次的電影。』
為什麼說很清楚呢?因為劇情架構很清楚,簡單來說劇情如下:
『關東武林中的大人物-宮羽田(或是宮寶森,由王慶祥飾演)準備退隱江湖,畢生致力於融合南北武林、促進交流的他,為了能夠在退休前也實踐這個理念,便在東北舉行過退隱一事後,在南方廣州也舉辦一個退隱儀式;在北方,他選擇了自己的弟子-馬三(張晉)做為最後一次交手的對象,以此做為傳承的方式;在南方他則希望能找一個打南方拳系的南方人做為他退休前最後一次交手的對象。
只是他的弟子馬三仗著自己拳藝驚人,聲稱打不過他的,不能跟師傅交手,甚至打傷很多佛山的武林中人,南方人嚥不下這口氣,便情商葉問(梁朝偉)出來做代表;最後葉問以非拳腳的方式,在形式上與觀念上獲勝。
但宮寶森退隱了,但她女兒-宮二(章子怡)不服氣,認為宮家從沒敗績,故也挑戰了葉問,最後取得形勢上的勝利,算是討回面子。
後來馬三投靠了日本人,甚至殺了自己的師傅,這讓宮二點燃了報仇之心,只是宮二當時已經許婚,已不再是宮家的人,沒資格去報仇;為了報仇,宮二辭去婚約(聽說就是跟張震),並以出家的形式永遠成為宮家人(但代價是不嫁娶也不能傳藝),最後仍然擊敗馬三,討回顏面,但自己也身受重傷。
而葉問方面,反而比較像是支線。佛山淪陷後,他到了香港,艱困也授徒、傳藝,最後遇到流落香港的宮二來向他道別,整部片也在這裡交代完畢。
至於張震,真的沒啥戲份,被剪得厲害,很難知道他到底是幹甚麼的。』
整部片的劇情就這五百多字,簡單易懂;但就是這樣的劇情能拍上(剪成)兩小時,你就知道其實很多地方要自己進去了才能體會。
看了其他人的觀後感後,我其實抱著浪費錢的決心去看了,我還提早一個多小時買票(我怕像電視上說的那樣好票房,人太多,會買不到票,但我顯然多慮了),為了怕睡著,我甚至在進戲院前,看個書、打了個盹,好養精蓄銳一番。
但也好在我有睡一下,才讓我有精神立刻消化劇情與對話。
這整部片還是充滿了濃濃的王家衛風格。
他堆砌出好看的畫面、有些跳耀式的敘述方法、各種風格迥異的音樂,還有精雕細琢、千錘百鍊厚的雋永台詞。
(對很多人來說,這就是王家衛障礙。) 坦白說,王家衛的片,很艱深。
但通常很有寓意,只要你去細探,會發現很多弦外之音(像2046裡的蘇麗真一樣),只是重點就在於你有沒有找到那個入門的鑰匙。
在畫面上,王家衛還是強烈的大玩光影與顏色,例如照著佛像的光移動了,就會使得本來不會動的佛像,像是活了一樣;又例如一身黑衣(服喪)的章子怡,他白色的臉穿在黑色狐裘內顯更白,站在雪地中又顯得狐裘更黑,這些都展示了強烈的黑白對比,而黑白分明的背景中,他又吐出一口鮮紅的血,那個對比就更強烈了。其他諸如此類的成分很多,值得一看。
而在音樂方面,只能說王大導很會玩音樂。在電影中他依照不同的場景配上不同的音樂,有鑼鼓點、有小調、有管樂、有絲竹、有聲樂、有京劇、有香港復古流行歌,都妝點的恰到好處,有大大加分的效果,更是引人入勝。
更值得一提的是台詞。
通常每部成功的電影都有一兩句被人記的很清楚的經典台詞。但精雕細琢到讓每一句台詞都有深意,卻是王家衛的特色,這常常會讓你還在想這句時,就漏看了一段,那之後就會開始接不上劇情。
但在這部片中,這個問題很少,因為他把這部片的節奏掌握得很不錯,而且在適當的時候說著適當的台詞,那你就更容易被台詞吸進去。
例如:宮寶森在與葉問交手後說:「葉先生,今日我把名聲送給你,往後的路,你是一步一擂臺。希望你像我一樣,拼一口氣,點一盞燈。要知道念念不忘,必有迴響。有燈就有人。」
又如宮寶森對女兒宮二說:「人活這一世,能耐還在其次。有的成了面子,有的成了裡子,都是時勢使然。」
像這樣出現的恰到好處,又饒富深意的台詞在整部片中俯拾皆是,卻又稍縱即逝,讓你連抄起來的機會都沒有。而這些話,不只套用在當時的場景,就連用在人生,也都足以是一個座右銘。
這次王家衛又加入了武術的成分。且不是找個武術指導來套套招而已(雖然這次還是袁和平當武指),王家衛花了多年時間,拜訪過各門各派的上百位師父級人物,而且所說這片中的每個動作都經過考究,其連貫方式確實也不牽強,讓我看的是連連叫好(這裡的連連叫好,不是形容詞,是我在戲院看到精彩動作時,都會忍不住叫聲“好”,還好戲院喇叭很吵,沒人在意)
他們把每門功夫的特色通通都展現的清清楚楚。
無論是(章子怡飾演的宮二)八卦掌的靈動飄忽、變化莫測的攻擊角度,以及陰柔協調的身形招式。
還有(梁朝偉飾演葉問)詠春拳的簡潔有力、實而不華,更是將詠春拳的特點發揮的淋漓盡致。(詠春拳本來套路就少,裡面梁朝偉三兩句話已經把這套拳的所有套路都說完了),相較之下,甄子丹的葉問(武術指導是洪金寶),便顯得過度華麗與浮誇了。
而馬三(張晉飾演)的形意拳(說起這套拳,我就想到當年那個“半步崩拳走天下”傳奇-郭雲深),則是將這個拳種中劈、崩、鑽、炮、橫(五行)的各特色具體又完整的表現出來。雖然與太極拳、八卦掌同是內家拳,但形意拳中的那股凌厲卻是形於外的,那個既俐落又兇狠的特質,也是讓人望而生畏的。
更不能不提的是張震飾演的一線天,在裡面充分展現了八極拳的霸道剛猛、殺傷力十足八極拳本來就是一個出手就要傷人的拳種(當年的滄州神槍李書文更是一出手就要人殘廢),尤其是該拳種中強調的爆炸勁,在裡面也有清楚表現,可是一點都不馬虎。而在裡面張震施展開來的那種狠勁,更讓我直接想到這個拳種的兇狠毒辣,那幾段打鬥,看得我的雞皮疙瘩是一陣一陣的激起,表現甚至比梁朝偉亮眼。
陳式太極拳名家-馬虹先生曾經說過:『丹青難畫是精神』,武術也是一樣的道理,你或許可以學著比畫,叫人一看就知道你學的是哪一門,但是否真練過,還是只是比畫模仿、臨時抱佛腳的三腳貓把式,則可以從動作中的協調性、連貫性、流暢度看的出來。以上這些特色,我相信那是半途出家比畫兩下的明星們表現不出來的,對照王家衛說章子怡、張震學八極拳、八卦掌有三年,梁朝偉學七八年,我想是屬實的。而這種更貼近各拳種特色的表現方式,成為這部片的一大賣點,我認為不輸給甄子丹的葉問(第二集。相較於第一集來說,第二集更偏離詠春精神)。
(想看這種三腳貓的,不妨去看看去年的新片,馮德倫的《太極兩部曲》,裡面的女主角就是模仿出來的,那種協調、那種架式,只能說是有皮無骨、有體無魂。一般的拳種可能可以像樣,但對太極拳這種亟需要長時間訓練、調整與協調的武術,那沒幾年功夫,是很難有個樣子的)
而更有趣的一點是王家衛成功的把文藝愛情片與動作片融合在一起了。於是乎,當我聽到宮二來向葉問道別時說的一句:「我心裡面曾經有過你。」時,我頓時發現這句話對一對有緣無份的男女來說,竟是不可承受之重,我確實想不出來有甚麼比“曾經有機會,但終究沒結果,而且事後還要淡淡的對彼此坦承我們的機會已經是過去式”這樣的場景還要苦。(有點像是你夢到一組號碼,沒去簽,)結果晚上看電視才發現那是12億樂透的當期中獎號碼)
是以,我的眼眶便跟著章子怡、梁朝偉一起濕潤了。這方面,我覺得王家衛處理得很好,畢竟有機會但沒得到的感覺,是浪漫主義中一個歷久不衰的成分。
說到這裡,大家一定覺得為何我跟絕大部份的人說法有差異,還差這麼多。我想我也能理解大家的罵點。
很多人說:片子跳躍的厲害,年代、場景跳來跳去,看不懂。
我想,問題似乎在他們自己。首先這部片雖然是貫串一氣的,但卻有不少地方是倒敘法,而倒敘的當下,都會有黑底白字打出當時的時間、地點,我不懂他們為何看不懂?而“交叉敘述”本來就是王家衛特色,如果連這部都看不懂,那其它王家衛的作品也肯定看不懂。
而又有人說:慢動作太多,打起來不過癮。
我只能說,慢動作是一種顯影方式、一種敘事手法,也具有一種強調的意味(就像是《駭客任務》中也大量運用這種手法)。而這些人如果沒學過功夫,或是對功夫根本就沒有概念(只看得懂大拳大腳把人打爆或打飛的那種人),那他肯定也看不懂當葉問、宮二、一線天、馬三等人交手時,那些快如閃電、連環進擊、急迫到讓人喘不過氣來的連續攻防,具有多麼深層的技擊涵義,又或是有多麼強大的殺傷力。
如果快的看不懂,慢的又嫌不過癮,那為何要進去戲院看這齣??
又有人說只是衝著梁朝偉、章子怡進去,妳不也看到了嗎,那又為何要來嫌裡面的功夫及武打場面??(何況他們可能連太極拳、八極拳、八卦掌都分不大清楚)
還有人嫌武打場面太少,實在不配稱為“動作片”。
其實數起來裡面武打場面不少,光是我記得的長景就有:葉問雨夜打群架、葉問VS宮二、馬三金樓打群架、葉問闖關式的一路打上金樓、宮二跟馬三、一線天打群架…
而短景的交手,也有:葉問VS宮寶森、葉問VS踢館者、宮寶森VS馬三………這些算算也不少了吧?!
我只能說,你買票進來是要看功夫片、動作片,總不能期待他一開場就打個沒完,一直打到結束吧?
(又不是看A片,要人家從頭做到尾,做個沒完…)
另外也有人嫌張震、宋慧喬的戲分太少。
我也只能說:不一定是露臉最多的就是主角。這部片其實是環繞著章子怡為敘事核心,連主角葉問都不是聚焦的重點,因為王家衛本來就是要從葉問這個角色做為基底,來談論更大的主題,這個主題甚至比葉問、宮二、宮寶森、馬三這些角色的本身都還要大。
而宋慧喬本身跟張永成一樣,本來就不是打仔,在(剪成這樣的)劇情中,比重不大是很正常的。你想看宋慧喬,何不去看她主演的韓劇呢?
(但張震確實被剪得很誇張,誇張到就算沒有他,劇情也不會受影響;據王家衛說,張震就是被宮二推婚約的人,可能這樣一路追過來…)
甚至有人說劇情太爛看不懂。
我倒感到很震驚。如果講的這麼清楚的都看不懂,那還想看甚麼樣的片?
還是他們只能看懂簡單的線性發展的劇情,或是像海綿寶寶-深海大冒險那樣的劇情片,又或是像甄子丹的葉問那樣講述一個永遠不敗的武林高手,最後打日本人、打英國人(反正就一定是要打倒外國人,才有民族節氣)的電影嗎?
(那你當初看到王家衛三個字時,不就該知難而退了嗎?我也想問問你看了《霍元甲》之後的感想為何?李連杰很帥??)
也有人說劇情沉悶。那這樣的人大概習慣看節奏緊張、場面浩大、主題明確、主角帥美的美國電影;而很有可能看不懂歐洲片那樣較小品、節奏較慢、較寫真的作品。我只能說:多元化的吸收與欣賞,是一種樂趣,也是一種能力的培養。要是你只想看那種打外國人的、打外星人的,那也不該來買王家衛的票啊。
如果你要我打分數,那我會說:「你心目中的滿分該是幾分,那我就打幾分!」(我會去買藍光光碟回來多次品味,我認為每一個不同年齡的我,都會有不同體會。)
如果你對武術有所認識,你該去看看王家衛這些經過好幾年考究過的一招一式。
如果你想看的是拳腳以外,更形而上的高度,那你該進去看看劇中討論 “宗師”、“江湖”、“進退”與“勝負”的觀點。
如果你嚮往李連杰在《霍元甲》中那種宗師蛻變的過程,那你更該進戲院看看王家衛怎麼用幾個不同的角度去定義“宗師”。
(我想)在他的眼裡,宗師不是當年打片天下無敵手的天下第一,而是怎麼承先啟後、怎麼讓拳系長流不絕;是爭一世不是爭一時;但又不是爭一世,而是爭永遠。(從意境這點來看,略勝杜宇航的葉問,狂勝過甄子丹的葉問)
但如果你只是單純的想看拳拳到肉、打得天花亂墜、特效一堆、一掌打死人的那種,又或是只想看那種熱血激昂的灑狗血劇情,那我勸你把錢省下來,去好好吃一頓比較實在。
當然,如果你認為看電影是一種樂趣,不需要用腦袋想的話,那可千萬不要去;因為我保證你會看完蒙娜麗莎後,回去告訴你的家人:「不就是一個女人在笑嗎?有啥了不起的?!浪費我的時間與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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